☆、 （五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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河邊兩岸（五）
荒草叢生，破舊泳館幾乎埋在裏面，顧游弋輕車熟路開鎖進門，按亮大燈。
我在刺眼的燈光中，看到熟悉的藍色塑料排椅，墻上褪色的大字，深水區的紅色旗子……
地面潔凈，泳池蓄滿水，清澈見底，映出藍白相間的方格地磚，顯然一直常年精心維護。
撞車導致腿受傷，我疼得整個人發抖，被顧游弋放到泳池邊一把椅子上，血流順著褲管滑到腳踝，滴滴答答混到地面的水漬中。
終於，他拿走我嘴裏塞的東西，我弓著背劇烈咳嗽，泳館空曠寂靜，咳嗽聲回蕩個不停。
他同時蹲在我腳邊解開緊綁著我雙手的繩子，碰了碰那破皮的地方，沒說話，沈默看我一眼，起身後又將我兩臂反剪到椅背後，重新將繩子捆牢。
做完這些，他脫掉上衣跳進泳池，魚一樣潛在水底，只一個來回，赤著血痕布滿的脊背坐到泳池邊開始抽煙，渾身濕淋淋，胸口刀傷潰爛，他手哆嗦拿不住，對著尼古丁一頓狼吞虎咽，整個人舒爽了，才開口。
“游過那麽多泳池，還是這裏游得最舒服。夜裏來游泳，不開燈，月光能照到水面上，波光粼粼。”
他隔著煙霧看向我，整張臉晦暗不明，“你陪我一塊死在這裏，好不好？”
血水不斷流出身體，我越發覺得冷，頭重得擡不起來，低低笑他，“留著我的畫，買下那間畫室，還有這裏，我發現你秘密的地方，連死都要我陪……顧游弋，你是有多愛我啊。”
四下寂靜，泳池水波輕輕蕩漾，顧游弋緩緩擡頭，看著我，眼裏陰潮一片。
良久後他點點煙灰，起來走到我身後，潮濕雙手穿過我的頭發，用帶血帶繭的手指摩挲我脖子，沈沈地，也笑了聲。
“那如果我告訴你，孫石他們對你做的那些事，老不死的東西一開始並不知道，都是我讓他們幹的……你還覺得我愛你嗎？”
我被迫擡頭對上他的視線，滾燙的煙灰也落到了眼皮上。
“誰讓我知道你肚子裏留種呢，誰讓我看到那段監控視頻了呢，”顧游弋摸上我下巴，輕瞇起眼，“發情的時候你倒是漂亮——”
“又臟，又漂亮。”
他目光瞬間陰冷狠戾，手下緩慢用力地擦過我的嘴唇，嘴皮幹裂被扯破，鹹澀血水很快充滿了口腔。
“死掉的兔子，喬邊，我不是沒提醒過你。”
“但你呢，太叫我失望了，不讓人教訓一頓你能改嗎？”
“不過也是，他們兩個下手下過了，怎麽把你傷成這樣……”
襯衫扣子被解開，他的手在我起伏的胸口游移，那些凹凸不平的疤痕好像又被生生剝開了一遍，我被釘在椅子上，呼吸急促，動也動不了。
始作俑者卻笑著對我說：“這些傷疤我看著都心疼，為了給你出氣，我把他們都殺了，不謝謝我嗎？”
我仰著頭，眼睛脹開看他，“既然如此，為什麽還要救我……”
“別急啊，”顧游弋直起背，“人還沒到齊呢，就我們兩個，沒意思。”
他叼著煙撿起那本從畫室帶來的冊子，一頁頁往下翻，又一頁頁往下撕，拿煙點著一角，火舌緩慢吞沒鉛筆線條，把上面人物一點點燒成了灰。
他每頁都評價，說這個畫得像，說那個他還記得。
等畫上開始出現賀折，顧游弋開始用打火機，放到我眼前，火焰竄得很快，瞬間一張紙燒出窟窿。
他可惜一聲，“再晚點來，可是什麽都看不到了。”
紙張燒到頭，他扔進泳池裏，動蕩的水紋如魚網纏上來，他回過頭看我，“你們不是一直想要賀叔叔被害的證據麽——”
“就藏在這個泳池裏，”顧游弋吐了口煙，火光在他眼中明滅。
“扶手下面的墻壁經過改造，有一個小的暗門，賀折那麽聰明，應該很快能找到。”
順著他的話，我怔怔地望向那一池水，水波輕晃，藍幽幽一片。
“只不過，游泳館年久失修多少有些問題，比如排水不是很好，比如……”
顧游弋輕吐出兩個字，“漏電。”
“電閘拉下去，金屬扶手只要一碰，恐怕過不了多久，就會觸電身亡。”
沒有風，聲音也沒有，黑洞洞的門大開，眼前人像陰森的惡鬼在沖我笑，耳朵裏嗡鳴，我張開嘴，一嘴血沫吐出來，撕心裂肺地，喉嚨裏發出混亂叫喊。
被捆住，我紮到地上，滿臉血淚，顧游弋的手伸過來，我一口咬在他胳膊上，他罵我屬狗，一巴掌拍上我後頸，揪著我頭發按回椅子，撕掉畫冊往我嘴裏塞紙，又用繩子死死勒緊。
喉嚨被迫撐開，我望著門的方向，眼睛撕裂一樣脹開。
慢慢地，依稀聲音傳來，顧游弋拿槍抵上我額頭，一秒、兩秒、三秒，我模糊的淚眼前，出現了一個人影。
還來得及，來得及，扯著脖子我嘴裏嗚咽，淚如雨下沖他搖頭，不要過來，快走，快走！
可賀折太傻了，形神恍惚地看著我——一個誘餌而已，他像被抽走了半條命，一步步走進了圈套。
顧游弋笑著歡迎，“能找到這兒，看來小時候那件事，你還記得。”
“……九歲時深水區溺水，你不會游泳卻跳下來救我，欠你一條命，我從沒忘記。”
賀折看著他，眼底漆暗血紅，“現在你想要就拿走，一切和她無關，放她走。”
顧游弋搖搖頭，“錯了，救你的是顧長明，我呢，我在池子裏撲騰，自己扒著水線才沒淹死。”
“你倒也不用感激顧長明，去賀仲餘那邀功請賞，他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。”
他繼續點煙燒著畫，不耐煩，燒半拉扔掉，那燒出窟窿的紙張輕飄飄就到賀折腳邊。
賀折低頭看了一眼，火苗沒滅完，他直接上手一掃，手背青筋鼓脹，他看我時目光發抖。
“可他討好他的，當那老不死的哈巴狗，為什麽還要我當呢，我才多大啊。”
顧游弋吹一口煙，手顫得厲害，眼睛瞇起來，“如果能未蔔先知，我真希望，我早就淹死在這裏。”
……
“……你以為只有他一個嗎？”
……
……不對，他的話隱隱不對……那一背醜陋的傷疤在我眼前扭曲，變得鮮血淋漓，賀折同樣意識到了，目光僵硬地移向他。
“賀仲餘對你做了什麽？”
夏天的末尾，空氣被燒焦，夜蟬用力嘶叫，顧游弋循著那叫聲游離幾秒，張開嘴，聲音像浮到半空，又冷又飄渺。
“針紮進指縫，我的指甲習慣性脫落，我嘴裏，後面牙齒都沒了，喉嚨灌過開水食道燙壞了，我身上有燒焦的肉，腿上壞肉被剪掉，肚子裏，除了糜爛的腸子和胃，還會長出蟲子。哦對了，我還生不出孩子。”
“……”
平鋪直敘，再簡單不過的字眼，都混在一起，像一把釘子，一把碎玻璃，在他嘴裏慢慢咀嚼。
他邊笑邊嚼，邊嚼邊哭，嚼得舌頭喉嚨爛掉，嚼得滿嘴是血。
疼成這樣，難怪他會恨，難怪他說，沒人給他活路。
賀折在漫長的死寂後，嘶啞開口，“為什麽不告訴我……”
他看著他，血絲纏繞的眼底蓄滿眼淚。
顧游弋皺起眉，閉了下眼，再睜開時眼中空洞麻木，他擡起槍口，在我擡頭的瞬間，槍聲驚響。
耳邊轟鳴一聲，蟬叫消失了，寂靜動蕩的眼前，先是空白，然後變得血紅。
左腿被打穿，賀折跪倒在地，血流如註，在他膝蓋腳底迅速匯聚成片。
他弓緊背，壓抑著痛苦悶哼，擡起頭，渙散的眼睛看向我，我撕心裂肺掙紮，淚眼模糊，搖晃的視線，根本對不上他的臉。
“兩個人志同道合，都是喜歡虐待小孩兒的變態。”
顧游弋居高臨下，“你知不知道，是顧長明——我那個畜生父親，把我獻出去的。”
“17歲我用過敏藥終於殺了他，那個老不死呢——”
“讓他染上毒癮，看他親手害死自己的兒子，折磨自己孫女——哦，說到賀遷——”
顧游弋回頭看我一眼，輕輕笑了，“喬邊，你有沒有想過，為什麽車禍發生後，第一時間，是賀仲餘先叫律師來找你？”
“喝多了酒賀遷什麽樣，你不是沒見過，怎麽會那麽巧就在車裏突然發瘋，你想過沒有？”
……
……淚水灼燒眼睛，我已經一團亂麻，怔怔望著他無法言語。
以為是他，以為是賀仲餘，可從他嘴裏吐出了最熟悉，也最陌生的名字——
“鐘翊——你從小到大的好朋友，也他媽是個瘋子。”
顧游弋望著我，嘴邊一聲諷笑，“賀遷精神不穩定，一直好不起來，知道為什麽嗎，喬邊——全都多虧了她啊。”
“有些止痛藥，副作用能讓人產生幻覺和依賴性，甚至會增強□□望，賀遷頭疼發作吃藥那一回，鐘翊正好來待了一晚上，她一個同性戀做了什麽，你該清楚吧。”
“嘗到甜頭就會上癮，那幾年，她花了不少錢從我這兒拿藥，劑量也越來越大，我就知道，早晚他媽會出事——”
“車禍那天晚上，她剛回國不久，知道要見賀遷，等不及，讓我幫忙——”
“我收錢辦事，賀遷喝了那杯酒。”
“可笑吧，繞了一圈又回來了——”
顧游弋大笑，幾秒後笑聲戛然而止，死死盯著我，“沒有人會無緣無故恨一個人，一切不過是始作俑者，自食其果。”
“賀遷服藥能查到我，查到我就能查到賀仲餘，這回你明白了嗎，喬邊。”
……
……終於，我終於明白了荒唐混亂的一切，心房被掏空，閉上眼，走馬燈一樣的人影從紅熱眼前呼嘯而過，仿佛沈在水下，四周空空如也，我已經呼吸不了。
混混沌沌，顧游弋的聲音傳來，“你們這一家人，就差你了，賀折。”
“從這裏開始的，就該從這裏結束。”
外面警鈴聲響起，越來越近，越來越大，我睜開眼，顧游弋擡頭望向破裂天窗，停下一秒，他持槍抵到我頭上，重新看向賀折。
“泳池裏藏著你爸被害的證據，不是一直想要嗎？3分鐘，給你3分鐘，找不到，就讓她下去陪你。”
……不過是幌子，是陷阱，我掙紮著沖賀折搖頭，可一切來不及，一切由不得他，他撐著地從血泊中站起來，通紅的淚眼看向我，張開嘴一個字還沒說完，向後仰被推下了泳池。
水花四濺，血色隨波紋蕩漾散開，我眼睜睜看著，無聲尖叫，眼框裂開了，喉嚨胸腔也撕破了。
顧游弋放下槍，強迫我擡頭，我的眼迎著頭頂的燈光，只有一片虛無的白芒。
他沈重地呼吸，然後松開手繞過我走向墻邊的電箱，塑料殼子打開，外面警笛聲叫破天，他輕輕一擡手電閘就推上去了。
水面平靜得像無事發生，水下的人正在被它一點點吃掉。
顧游弋回來站在泳池邊緣，光裸的腳底一攤濕紅水色，蟬聲在死寂不久後又再次撕扯著叫嚷起來。
“夏天終於結束了。”沒有回頭，他感嘆一聲。
而後又笑，“對了，有份禮物要送給你。”
然後大批武.警破門而入，黑漆漆槍口對準他，他慢條斯理舉起雙手，蒼白臉上笑容燦爛，哀求道，“別開槍，我這就放人。”
繩子解開，我吐掉濕爛的紙團，一嘴血跌下椅子，爛手爛腳並用，跌跌撞撞朝墻壁那個電箱跑去，腿是軟的，最後幾步我撲上墻壁，仰頭擡起胳膊——
就在電閘扳下去的那一刻，背後響起槍響，下意識我猛然回頭——
顧游弋朝向我，槍在他舉起的右手中滑落，鮮血湧出胸腔的窟窿，他漆黑的瞳孔散開，低頭看看自己，又看向我，輕笑一聲，他仰面倒下泳池。
血水迅速大片蔓延，像一條血河，我踉蹌著往回去，摔了又爬起來，一頭紮進水中。
池水透骨，隔絕一切聲響，像死後的世界，寂靜又冰冷。
我潛在水底，拼命要在這地獄般的地方，找到我的愛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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地面潔凈，泳池蓄滿水，清澈見底，映出藍白相間的方格地磚，顯然一直常年精心維護。
撞車導致腿受傷，我疼得整個人發抖，被顧游弋放到泳池邊一把椅子上，血流順著褲管滑到腳踝，滴滴答答混到地面的水漬中。
終於，他拿走我嘴裏塞的東西，我弓著背劇烈咳嗽，泳館空曠寂靜，咳嗽聲回蕩個不停。
他同時蹲在我腳邊解開緊綁著我雙手的繩子，碰了碰那破皮的地方，沒說話，沈默看我一眼，起身後又將我兩臂反剪到椅背後，重新將繩子捆牢。
做完這些，他脫掉上衣跳進泳池，魚一樣潛在水底，只一個來回，赤著血痕布滿的脊背坐到泳池邊開始抽煙，渾身濕淋淋，胸口刀傷潰爛，他手哆嗦拿不住，對著尼古丁一頓狼吞虎咽，整個人舒爽了，才開口。
“游過那麽多泳池，還是這裏游得最舒服。夜裏來游泳，不開燈，月光能照到水面上，波光粼粼。”
他隔著煙霧看向我，整張臉晦暗不明，“你陪我一塊死在這裏，好不好？”
血水不斷流出身體，我越發覺得冷，頭重得擡不起來，低低笑他，“留著我的畫，買下那間畫室，還有這裏，我發現你秘密的地方，連死都要我陪……顧游弋，你是有多愛我啊。”
四下寂靜，泳池水波輕輕蕩漾，顧游弋緩緩擡頭，看著我，眼裏陰潮一片。
良久後他點點煙灰，起來走到我身後，潮濕雙手穿過我的頭發，用帶血帶繭的手指摩挲我脖子，沈沈地，也笑了聲。
“那如果我告訴你，孫石他們對你做的那些事，老不死的東西一開始並不知道，都是我讓他們幹的……你還覺得我愛你嗎？”
我被迫擡頭對上他的視線，滾燙的煙灰也落到了眼皮上。
“誰讓我知道你肚子裏留種呢，誰讓我看到那段監控視頻了呢，”顧游弋摸上我下巴，輕瞇起眼，“發情的時候你倒是漂亮——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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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但你呢，太叫我失望了，不讓人教訓一頓你能改嗎？”
“不過也是，他們兩個下手下過了，怎麽把你傷成這樣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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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別急啊，”顧游弋直起背，“人還沒到齊呢，就我們兩個，沒意思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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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每頁都評價，說這個畫得像，說那個他還記得。
等畫上開始出現賀折，顧游弋開始用打火機，放到我眼前，火焰竄得很快，瞬間一張紙燒出窟窿。
他可惜一聲，“再晚點來，可是什麽都看不到了。”
紙張燒到頭，他扔進泳池裏，動蕩的水紋如魚網纏上來，他回過頭看我，“你們不是一直想要賀叔叔被害的證據麽——”
“就藏在這個泳池裏，”顧游弋吐了口煙，火光在他眼中明滅。
“扶手下面的墻壁經過改造，有一個小的暗門，賀折那麽聰明，應該很快能找到。”
順著他的話，我怔怔地望向那一池水，水波輕晃，藍幽幽一片。
“只不過，游泳館年久失修多少有些問題，比如排水不是很好，比如……”
顧游弋輕吐出兩個字，“漏電。”
“電閘拉下去，金屬扶手只要一碰，恐怕過不了多久，就會觸電身亡。”
沒有風，聲音也沒有，黑洞洞的門大開，眼前人像陰森的惡鬼在沖我笑，耳朵裏嗡鳴，我張開嘴，一嘴血沫吐出來，撕心裂肺地，喉嚨裏發出混亂叫喊。
被捆住，我紮到地上，滿臉血淚，顧游弋的手伸過來，我一口咬在他胳膊上，他罵我屬狗，一巴掌拍上我後頸，揪著我頭發按回椅子，撕掉畫冊往我嘴裏塞紙，又用繩子死死勒緊。
喉嚨被迫撐開，我望著門的方向，眼睛撕裂一樣脹開。
慢慢地，依稀聲音傳來，顧游弋拿槍抵上我額頭，一秒、兩秒、三秒，我模糊的淚眼前，出現了一個人影。
還來得及，來得及，扯著脖子我嘴裏嗚咽，淚如雨下沖他搖頭，不要過來，快走，快走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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顧游弋笑著歡迎，“能找到這兒，看來小時候那件事，你還記得。”
“……九歲時深水區溺水，你不會游泳卻跳下來救我，欠你一條命，我從沒忘記。”
賀折看著他，眼底漆暗血紅，“現在你想要就拿走，一切和她無關，放她走。”
顧游弋搖搖頭，“錯了，救你的是顧長明，我呢，我在池子裏撲騰，自己扒著水線才沒淹死。”
“你倒也不用感激顧長明，去賀仲餘那邀功請賞，他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。”
他繼續點煙燒著畫，不耐煩，燒半拉扔掉，那燒出窟窿的紙張輕飄飄就到賀折腳邊。
賀折低頭看了一眼，火苗沒滅完，他直接上手一掃，手背青筋鼓脹，他看我時目光發抖。
“可他討好他的，當那老不死的哈巴狗，為什麽還要我當呢，我才多大啊。”
顧游弋吹一口煙，手顫得厲害，眼睛瞇起來，“如果能未蔔先知，我真希望，我早就淹死在這裏。”
……
“……你以為只有他一個嗎？”
……
……不對，他的話隱隱不對……那一背醜陋的傷疤在我眼前扭曲，變得鮮血淋漓，賀折同樣意識到了，目光僵硬地移向他。
“賀仲餘對你做了什麽？”
夏天的末尾，空氣被燒焦，夜蟬用力嘶叫，顧游弋循著那叫聲游離幾秒，張開嘴，聲音像浮到半空，又冷又飄渺。
“針紮進指縫，我的指甲習慣性脫落，我嘴裏，後面牙齒都沒了，喉嚨灌過開水食道燙壞了，我身上有燒焦的肉，腿上壞肉被剪掉，肚子裏，除了糜爛的腸子和胃，還會長出蟲子。哦對了，我還生不出孩子。”
“……”
平鋪直敘，再簡單不過的字眼，都混在一起，像一把釘子，一把碎玻璃，在他嘴裏慢慢咀嚼。
他邊笑邊嚼，邊嚼邊哭，嚼得舌頭喉嚨爛掉，嚼得滿嘴是血。
疼成這樣，難怪他會恨，難怪他說，沒人給他活路。
賀折在漫長的死寂後，嘶啞開口，“為什麽不告訴我……”
他看著他，血絲纏繞的眼底蓄滿眼淚。
顧游弋皺起眉，閉了下眼，再睜開時眼中空洞麻木，他擡起槍口，在我擡頭的瞬間，槍聲驚響。
耳邊轟鳴一聲，蟬叫消失了，寂靜動蕩的眼前，先是空白，然後變得血紅。
左腿被打穿，賀折跪倒在地，血流如註，在他膝蓋腳底迅速匯聚成片。
他弓緊背，壓抑著痛苦悶哼，擡起頭，渙散的眼睛看向我，我撕心裂肺掙紮，淚眼模糊，搖晃的視線，根本對不上他的臉。
“兩個人志同道合，都是喜歡虐待小孩兒的變態。”
顧游弋居高臨下，“你知不知道，是顧長明——我那個畜生父親，把我獻出去的。”
“17歲我用過敏藥終於殺了他，那個老不死呢——”
“讓他染上毒癮，看他親手害死自己的兒子，折磨自己孫女——哦，說到賀遷——”
顧游弋回頭看我一眼，輕輕笑了，“喬邊，你有沒有想過，為什麽車禍發生後，第一時間，是賀仲餘先叫律師來找你？”
“喝多了酒賀遷什麽樣，你不是沒見過，怎麽會那麽巧就在車裏突然發瘋，你想過沒有？”
……
……淚水灼燒眼睛，我已經一團亂麻，怔怔望著他無法言語。
以為是他，以為是賀仲餘，可從他嘴裏吐出了最熟悉，也最陌生的名字——
“鐘翊——你從小到大的好朋友，也他媽是個瘋子。”
顧游弋望著我，嘴邊一聲諷笑，“賀遷精神不穩定，一直好不起來，知道為什麽嗎，喬邊——全都多虧了她啊。”
“有些止痛藥，副作用能讓人產生幻覺和依賴性，甚至會增強□□望，賀遷頭疼發作吃藥那一回，鐘翊正好來待了一晚上，她一個同性戀做了什麽，你該清楚吧。”
“嘗到甜頭就會上癮，那幾年，她花了不少錢從我這兒拿藥，劑量也越來越大，我就知道，早晚他媽會出事——”
“車禍那天晚上，她剛回國不久，知道要見賀遷，等不及，讓我幫忙——”
“我收錢辦事，賀遷喝了那杯酒。”
“可笑吧，繞了一圈又回來了——”
顧游弋大笑，幾秒後笑聲戛然而止，死死盯著我，“沒有人會無緣無故恨一個人，一切不過是始作俑者，自食其果。”
“賀遷服藥能查到我，查到我就能查到賀仲餘，這回你明白了嗎，喬邊。”
……
……終於，我終於明白了荒唐混亂的一切，心房被掏空，閉上眼，走馬燈一樣的人影從紅熱眼前呼嘯而過，仿佛沈在水下，四周空空如也，我已經呼吸不了。
混混沌沌，顧游弋的聲音傳來，“你們這一家人，就差你了，賀折。”
“從這裏開始的，就該從這裏結束。”
外面警鈴聲響起，越來越近，越來越大，我睜開眼，顧游弋擡頭望向破裂天窗，停下一秒，他持槍抵到我頭上，重新看向賀折。
“泳池裏藏著你爸被害的證據，不是一直想要嗎？3分鐘，給你3分鐘，找不到，就讓她下去陪你。”
……不過是幌子，是陷阱，我掙紮著沖賀折搖頭，可一切來不及，一切由不得他，他撐著地從血泊中站起來，通紅的淚眼看向我，張開嘴一個字還沒說完，向後仰被推下了泳池。
水花四濺，血色隨波紋蕩漾散開，我眼睜睜看著，無聲尖叫，眼框裂開了，喉嚨胸腔也撕破了。
顧游弋放下槍，強迫我擡頭，我的眼迎著頭頂的燈光，只有一片虛無的白芒。
他沈重地呼吸，然後松開手繞過我走向墻邊的電箱，塑料殼子打開，外面警笛聲叫破天，他輕輕一擡手電閘就推上去了。
水面平靜得像無事發生，水下的人正在被它一點點吃掉。
顧游弋回來站在泳池邊緣，光裸的腳底一攤濕紅水色，蟬聲在死寂不久後又再次撕扯著叫嚷起來。
“夏天終於結束了。”沒有回頭，他感嘆一聲。
而後又笑，“對了，有份禮物要送給你。”
然後大批武.警破門而入，黑漆漆槍口對準他，他慢條斯理舉起雙手，蒼白臉上笑容燦爛，哀求道，“別開槍，我這就放人。”
繩子解開，我吐掉濕爛的紙團，一嘴血跌下椅子，爛手爛腳並用，跌跌撞撞朝墻壁那個電箱跑去，腿是軟的，最後幾步我撲上墻壁，仰頭擡起胳膊——
就在電閘扳下去的那一刻，背後響起槍響，下意識我猛然回頭——
顧游弋朝向我，槍在他舉起的右手中滑落，鮮血湧出胸腔的窟窿，他漆黑的瞳孔散開，低頭看看自己，又看向我，輕笑一聲，他仰面倒下泳池。
血水迅速大片蔓延，像一條血河，我踉蹌著往回去，摔了又爬起來，一頭紮進水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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